他提到蝠王，我心中一动，想起前几天晚上在蒙面女住处诡异的经历。我就问蝠王是什么。
山鸡除了以混饭吃为职业之外，他还有一个隐性职业，这种职业大家都知道，但是谁都不会公然说出去，这个小镇很多人都以此为生，所以市集之上才会出现那么多野味，而且这个镇是云南很出名的野生交易市场。
盗猎，已经形成完整的一套灰色产业链。
他们愚昧，但并不笨，至少在赚钱这一块他们的脑瓜转动的很快。
山鸡告诉我，在很久之前，他这个话很笼统，很久是多久，其实在他说很小的时候，我大概也能猜到，但有些话还是有忌讳的。
反正在山鸡小的时候，这里大部分的人大都是以吃山货为生的，大多时候是自己果腹，有时候也卖，但买的很少，因为地域闭塞，后来捕猎者越来越少，渐渐也没多少人干这个营生了。转折点是在数年前，山区修了公路，生产队（他习惯于这个称呼）的围墙涂满要想富，先修路的宣传口号。他们种过一阵子魔芋，但效果并不好，凭天吃饭在这里已经成为习惯，大路通了，来的人多了，赚钱的机会就多了。
山鸡喝了一碗酒，我又要了两碗，他有句话很经典，慢慢吃，慢慢喝。
他慢慢说。
盗猎无非是一种生存手段，有需求，就有市场，有市场，就有待价而沽的人。
当外面的人大鱼大肉吃腻了，他们开始寻求一种刺激。山鸡低声告诉我，其实穿山甲肉膻味很大，和家畜比难吃死了，但外面的人不这么认为，他们认为的是缺者为贵，只要买不到的东西就有身价。尤其广东那边，那是除了人不吃，就没有不吃的。而且都是有钱老板，只选吃不着的，不选对不对的。
蝠王是一个传说，但确实有人见过。展冀有两米多的巨形蝙蝠。还是广东，不知谁透露了这个消息，令老板食指大动，牵线的人磨拳欲试。镇上的人开始并不想接这个活，因为太大的东西都容易成精，他们也是有信仰的。但是信仰这个东西很怪，当你穷途末路，你就会信鬼敬神，当你看到欲望有机会满足，信仰会显得一文不值。只要你给的价足够高，他们可以换出好几种信仰来。
当有个老板出到三十万的时候，他们决定把这单生意接了，选出两个代表，就是山鸡和他一个发小狐狸。因为这是两个光棍儿，生下来就是混的，而大多数人，拖家带口，还是心有顾虑。
当我说出要随他们上山，看看蝠王到底什么样子。山鸡听了死活不答应，最后感觉自己的话有点多了，借口醉酒，扑在桌子上不再理我。
我说:“其实北方有钱人也不少，为什么不向北方发展一下，比如……”。
山鸡半眯着的眼忽然亮了，看了看我:“老表，不是我不带你去，确实是兹事体大，你又是个外乡人”。
凭我推销APP的嘴巴，向他划了一个蓝图，怎样往北方发展，其实也不算全是空话，当时我确实有想入这一行的打算。
一夜无话。
第二天早上，山鸡拨响了我的电话，让我在楼下等着。一会儿一辆五菱之光开了过来，山鸡坐在副驾，开车的是个光头客，估计是他的发小狐狸。后座还有一位乱糟糟的分发头，我打了声招呼，他说话蜷着舌音，听了几句将能听懂，蹩脚的普通话，山鸡介绍了一下，这是广东的客商，人称陈生，陈生点着烟泡，分给每人一支。山鸡横在鼻子下嗅了一圈，狐狸哦呵一声，车子向山上开去。
捕蝠王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，我们这些人充其量只是些渣瓜，山鸡和狐狸下个兔子套，打笼捉个鸟还凑合。真正的捕猎需要经验丰富的老猎，山鸡多数干的是收收卖卖的活路，但他认识一个人，干大活必须要去请他。
山鸡说要上山，看着不远，还是开了两个多小时，而且路况极差，沿途常年塌方，不知道拐了多少个毒弯，看着下面的谷地，我心想这他妈的要是掉下去，不是车祸，而是一场空难了。幸亏我们有五菱神车，狐狸加足了油门，车子憋的哞哞直叫，硬是爬了几百米的落差，山上多数是竹林，竹节挺绿，但是车轮下的路越来越烂，有时候我怀疑前面根本就没有路了，可是转个弯又是一片空地，有溪有田，车子在一处瓜田旁停了下来，陈生第一个下了车，俯着身子一阵干呕，他这是高原反应加上晕车。
他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鸟语，我们也没听懂几句，山鸡和狐狸领我们找到一个瓜棚，大神就在里面，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，山鸡叫他瘪叔，喜欢嚼槟榔，反正从我认识他，他的嘴就没闲着，说话不时的吐上一口。
劳务费应该早就谈好了，瘪叔正在等着我们，每人一把工兵铲，还有两个账篷，我拿着工兵铲，握手处可以抽开，是一把拆叠尖刀，瘪叔还背着一套捕网，他叫它斑鸠网，蝙蝠虽不是鸟，但是会飞的尽可罗雀。
瘪叔指着沟壑，仍是雪山的脚下，可以看到一些山路弯如曲肠，往下看，在坡坡坎坎，全是房子，哪有什么深山。人类最大的本事就是结庐而居，所谓的隐居，只是指无邻而言，人多了什么深山秀木，只要能活可以占领所有的神仙烟火。我忽然想到一句话，大隐隐于市，小隐隐于林，这句话的意思，如果心无杂念，哪里都是雪峰净尘，如果心事满腹，再清净的终南余雪也净化不了你的执念。
这是不是就是指现在我的状态而言。
我又看到了那处白房子，蒙纱女的住所，绕了这七拐八拐，其实离镇上并不远，而且我们就是从那条山路穿插而过，而我迷路的起始，在山顶可以看个了然，在何地走错的叉口，我象是自己的旁观者，居高临远观察自己曾经的路径。
陈生很能说，我觉得这是广东人的通性，说话夹杂着一些文词，山鸡有一搭无一搭的应和着，狐狸和瘪叔话不多，瘪叔嚼着槟榔，狐狸也有这个习惯，只是没他那么上瘾，一张口就是崴货，山是崴货，路是崴货，那些山雀蕤草都是狗呢杂种，好歹没说我们。
翻到山下已是傍晚，天又将黑下去，我们没有回镇上，而是往小镇身后的山壑之间过去，要爬往另一座山，瘪叔说要往那边去，经过一片原始森林，蝠王不会靠近人烟太稠密的地区，而我们要做的，便是直捣它的洞府，把它缚两翼拢双子，换成闪闪的钞票。
到处都是小路，却没看到几个人。在临近森林的时候，黑夜笼罩，在路边却看到了一个人，山鸡他们走在前头，愣了一下，却是那个蒙纱女子，像块石头，站边路边。他们象是司空见惯，这个女子经常出现在出人意表的地方，山鸡说像个幽灵，狐狸说崴货，瘪叔嚼着槟榔，陈生也怕她，紧靠着众人。
我经过她的身边，想跟她打声招呼，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抖，干涩忧郁的眼睛黑色里隐约可见，她轻轻对我说:“回去，不要进山”。
我犹豫了一下，不知道她这句什么意思。
她又重复了一句:“不要进山”。
真的像个幽魂，说完一闪而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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